第一章 任氏三子
沿宜浦路自城区东行12公里,过蠡河,便可来到宜兴东临太湖的区域——大浦;临湖往北走,可见一水港,是为“大浦港”。大浦港为宜兴“太湖百渎”之一,是清雍正四年(1726年)所划荆溪县与宜兴县的河界,同时也是联系东氿和太湖的主要通道与泄洪通道。据清乾隆年间金友理所编纂《太湖备考》中载:“大浦港,通,有汛。旧志:‘在县东三十六里。李蠙所谓太湖浦也。’今桥港外弥望芦滩,意即浦之淤涨。”水浦涨落,积起一望无际的芦滩,而与芦滩相望的,便是位于港口南侧的大浦老街。
大浦老街以大浦街心河上的老石桥为中心,南北走向为主街,北首连接横跨大浦港的大石拱桥,东西走向亦有街道,长度约为南北主街的五分之一。大浦老石桥建于明成化四年(1468年),清康熙四年(1665年)重修,光绪年间再修,石桥北堍西侧和南堍两侧各有一栋二层小楼,南堍东侧为昇平楼,西侧为近水楼茶馆,北堍西侧为饭馆店,对面则是南北杂货店。
在昇平楼建成以前,北堍可以说是大浦街最热闹繁华的地方,而任家商铺“裕泰字号”就开在那里。
“裕泰字号”是由任氏何人所创,已无从考究。最早可知者清朝末年为任淦庭祖父所有,专做南北货生意。大浦水路通捷,与县城每日均有船舶往来,得此便利,加上用心经营,生意自然蒸蒸日上,任家也逐渐成为当地颇具声名的殷实富户。
任淦庭墨宝
任淦庭祖父过世之后,“裕泰字号”便传到了任淦庭父亲的手中。也许是生意忙碌,时常离家,直至30岁上下,任父才有了自己第一个儿子——任淦坤。这在当时看,可谓中年得子,殊为不易;然令人惊奇的是,任父自此竟异军突起,直追建公遗风,接连又生下了三个儿子。其次子名任淦梅,四子名任淦儒,而我们所书传之任淦庭,正是他第三个儿子。
光绪十五年(1889年),任家第三子任淦庭出生,字缶硕。
任淦庭 粉浆云肩纹瓶
任淦庭的出生让整个家族欢喜不已。那时北堍东侧与老街牌坊之间有一座城隍庙,每逢三月十五和七月半都有庙会。庙会期间,众人抬着城隍庙菩萨出会,附近的百姓都会前来迎接供奉。“裕泰字号”与城隍庙相距不远,因此任母总是抱着任淦庭,带着另外两个儿子去逛庙会,其乐融融,时人艳羡。
待到任淦庭稍大一些,就被送去读了私塾。孩子总是贪玩的,可任淦庭却不似其他孩子一般喜欢嬉戏打闹,读书功课之余,他常常一个人安静地蹲在树下,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久而久之,周围的人都注意到任家有这么个爱画画的孩子,这也是小淦庭绘画禀赋的最初展露。当然,“周围人”里自少不了他的父母,父亲不常在身边,任母有时去看他画,可越看越觉得奇怪,倒不是小淦庭画得如何,而是他的姿势与旁人有所不同。终于,任母给小淦庭定了个性:“你是忌手啊!”“忌手”在宜兴方言里是“左手”的意思。三儿子是左撇子这件事从此深深埋进了任母心里,伴随着的,是他沉静的个性与绘画的天赋。
冯桂林制、吴汉文画、任淦庭刻 传炉壶
任淦庭的童年生活过得大致很快乐。可惜好景不长,就在四弟任淦儒出生不久,他的父亲竟突然去世了,时年四十。
任父的过早离世对任家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长子任淦坤那时也才10岁,“裕泰字号”无人打理,只能关张。生活的重担一下全压在了任母肩上,四个儿子的得意、欢乐、期盼霎时变成了困苦、艰难与负担。任母既要带四个孩子,又要维持家中生计,生活渐渐变得窘迫,后来只能靠变卖家产糊口。随着家境的急转直下,小淦庭的私塾读完第三个年头便再也读不下去了,但也正是这三年的读书识字,为他将来的文化艺术功底打下了早期基础。
“穷钩不来至亲骨肉,富打不散无义亲朋。”任家在大浦原是富户,自然不缺人嫉恨,如今家道中落,诚心救急者少,冷嘲热讽者多。复之几年下来,家产日渐凋零,迫于种种原因,任母决定带孩子们迁往宜兴城。
自清雍正四年(1726年),宜兴县被划分为宜兴、荆溪两县,同城异治。县境以东西溪为界,溪南属荆溪,溪北属宜兴;宜兴城则以东西为分,东半城属荆溪,西半城属宜兴。任母举家搬迁到白果巷,而白果巷当时属宜兴县治,因此准确地说,任淦庭一家是迁到了宜兴县。任家当时在宜兴城内是名门大族,任母搬迁至宜兴是否有寻求同姓家族帮助的因素,或者是“裕泰字号”与县城往来打下的基础,已不得而知。无论如何,在小淦庭不到10岁时,就离开了生养他的故乡大浦,在宜兴开始了新的生活。
周尊严制、任淦庭刻 连托方盆
可即便到了宜兴,任家的生计依旧艰难。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任氏四子均是在十四五岁就开始自行谋生。任淦坤作为长子,继承了父辈做生意的传统,到别人的商铺里学做“朝奉”。所谓“朝奉”,就相当于现在商店里迎来送往买进卖出的“营业员”。任淦梅则去给人画画,像走街串巷的货郎一样,谁家有需要就去谁家。画的内容主要是两种,一是遗像,二是堂画。四子任淦儒和二哥一样,也是靠给人作画为生。而任淦庭的际遇,则要比他的三位兄弟好得多,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如此际遇并不是凭空得来。
文章来源:史书昊《初心在方寸,铁笔镌文章》——任淦庭传略
作者介绍:史书昊,字隐阳,1992年生,苏州大学文学院毕业,现任职于宜兴陶瓷博物馆,兼任宜兴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秘书长、宜兴市工艺美术学会副秘书长、宜兴市山月文学艺术院陶瓷文化研究创作中心主任,从事文稿撰写、藏品赏析、文字编辑等工作。从业六年间,对宜兴陶瓷文化有深入研究,曾创作多篇散文、评论以及赏析类文章,代表作品有《紫砂花器 大家鸣远》《宫廷紫砂综述》,文字练达,不乏思考,主张以历史的观点看待个人在陶瓷文化传承中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