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他勤勉好学,纵然他诗文出众,纵然他妙手丹青,纵然他为人诚恳,但他依然只是个落魄文人。
自古以来,入幕之人大都是有正才实干的人。也正是因为腹有才学,所以往往不甘心就这样仰人鼻息地度过一生。
陈曼生当然也不甘心,他的内心的痛苦和郁闷,藏在深夜的每一声叹息与每一个辗转里。
好在,还有茶。
纯香馥郁的茗茶,既解酒困,又醒诗魂。给陈曼生愤懑的内心注入了特别的安慰。
由茶及壶,他自然也爱上了紫砂壶。
即使细微如蝴蝶振翅,也能煽动千里之飓风。
此时的曼生绝对不会想到,命运已经替他安排好了另一条路线,日后他会因此爱好,而开创出一代紫砂新风。
真正让他留名千古的,是紫砂。
陈曼生绘荷花
(七)
后来,在大学士阿桂的孙子那彦成与两江总督铁保的合力举荐下。
陈曼生的“广东候补”资格,终于得以改投江南候补,通过省试后,他当上了赣榆县宰。
及至1811年,陈曼生实补溧阳县令,走马上任时已经44岁了。
多年间郁结在他心中的愤懑,改变了他的性格,也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
放在今天,40岁正是拼搏的年纪,要知道任正非43岁时才创办了华为。
可古人的40岁,与今人大有不同,要知道写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王勃,仅活到了26岁。
对于仕途,他早已意兴阑珊。
陈曼生章款
(八)
古来,失意的文人一般都会采取两种途径排遣自我,要么是隐居山林,不问世事;要么是豪放豁达,以物寄情。
陈曼生显然是第二种。
他在居所专门僻出一间大房,用于藏壶、赏壶。作为信佛之人,室中还悬挂着巨幅南无阿弥陀佛像。
友人因他既礼佛,也爱壶,便建议取“曼公”与“佛号”的结合之意,把此室取名为“阿曼陀室”。
这时的紫砂圈,还沉迷于奢华的技法装饰之中,金雕玉饰之风盛行。
他爱喝茶,他更爱紫砂,他已不满足于现有的、庸俗的紫砂之风。
他要寻求突破,他要寻求改变!
陈曼生书
(九)
紫砂名匠杨彭年,比陈曼生小20多岁,他与妹妹杨凤年一起,在宜兴以制作紫砂壶为生。
杨彭年制作紫砂壶的手艺,在当时的宜兴首屈一指。
他制成的紫砂壶,气韵非凡,深得文人墨客的喜爱。
陈曼生与杨彭年具体如何结识早已不可考。
或许是一次偶然的宜兴之行,陈曼生结识了宜兴制壶匠人杨彭年。
曼生壶以刻绘见长,壶铭以记录茶事活动、心情感想、化用典故为主,简短不赘言。
在那个没有微信朋友圈的时代,紫砂壶就是陈曼生发表心情、语录的载体,曼生壶就是陈曼生的“朋友圈”。
他把心中的郁闷,转化为豁达洒脱的人生态度。
曼生壶铭,总是豪放中带着些许婉约,幽默而富有生活趣味。
后人欣赏“曼生壶”时,无不为壶上的壶铭文字吸引。在某种意义上看,他是说与后世知音听的。
这像极了今天年轻人们说的“佛系生活”。
陈曼生手札
(十)
虽然没有在官场有一番作为,但陈曼生心底的某一处角落,应该始终安放着那个“达则兼济天下”的梦想。
道光二年(1822年),也是陈曼生逝世的那一年。他在一把井栏的壶底刻下“为官心存君国”几个字。
这是他在壶上最后的绝唱。从此,人间没了陈曼生。
曼生多才多艺,诗词书画、金石篆刻无一不精通。只是他对紫砂壶的巨大贡献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
明珠太亮了,于此相较,别的才华就变得黯然。
清朝文字狱盛行,及至晚清,国力衰微,文坛肃杀之气尚存。
家国不可轻言歌颂,又不可议论政治,文人大多只能把才情寄托于世间风物。紫砂壶成了很多文人的心头好。
字以壶传,壶随字贵。
曼生之后,由文人参与设计的紫砂壶,被称为文人壶。由此紫砂也从实用器走向了艺术品的殿堂。
倘若世上真的有灵魂,倘若真的存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住着所有逝去的先人。
这时的陈曼生肯定结识了更多的紫砂名匠,与他们谈壶论道,惺惺相惜。
回首自己这一生,他又会不会觉得:
此生 , 足矣。
谨以此文,致敬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