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王砚生

前几天在此有了一次畅谈很多茶友在意的品茶体验及感受，咱们继续聊聊。

二、个体差异

人类的感知能力被局限于极其狭小的频段范围之内，我们见得到的局部光谱，占不到完整频谱的十兆分之一。你能感受到的部分称为主体世界，而更广大的现实(真有这类东西的话)则称为实体自然界。一般情况下，我们接受主体世界，并就此打住。

我们每个人都坚固的相信自己是正常人，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正常人"只是一种心理概念，事实上压根儿就不存在正常人这种动物。

人类个体之间存在难以被自我觉察的巨大感知差异。我怎么知道我看到的红色和你看到的红色是一样的?因为只要我们都同意把外部世界的某种特征标示为"红色"，那么你观看某种色样的经验，是不是等于我内心看到的鲜黄色彩，其实并不相干。我称之为红，你也称之为红，我们就可以拿一手扑克牌好好玩一局。

你能体验到哪些事项，完全受限于你的生物机能。在视觉方面，人类女性至少有15%拥有一种遗传突变:比普通人多了一种色彩光受体，也因此辩色能力相当高强。在味觉领域，则存在旺盛品味者和耐受品味者的差异。有些人对苦味反应强烈，有些人则是嗅觉天才。即使我们把所有与遗传、基因突变相关的个例拿掉，还是有诸多因素会使我们的感官世界完全不同于他人。仅就风味体验方面来讲:轻微脑损伤、神经损伤、受体损伤，这些听起来似乎离我们很远的事情，事实上，几乎会发生在每个人的生命里，即使杜绝掉所有外部创伤，也还有药物性损毁。妇女在怀孕期间的饮食结构，会影响胎儿在出生乃至成人后的味觉偏好。你对特定食物的经验会永远影响日后品尝它的感受。人类居住地的海拔高度、温湿度等等都会对感官受器的塑造产生影响。和我们的身体一样，人类的感官受器也会经历初生、成熟和衰老。除去所有的生理性差异，人的认知差异、审美差异以及价值取向等等因素，都会让我们对完全相同的食物产生相对不同的品味感受。

我们相信自己是正常人，因为连天生失明的盲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和能够感受到紫外线的蜜蜂相比、能够感受到红外线的响尾蛇相比，甚至和我们带在身边的、具有超强嗅觉能力的哈巴狗相比，我们简直和一个瞎子没什么两样，如果它们对我们深表怜悯和同情，你会觉得人生充满缺憾吗?

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当我们围坐桌前，共享歌德甜点，莎士比亚冰淇淋，每个人所享受到的也只能是自己这个版本的苦和甜。世界上不存在"沟通"这件事，只存在"成功的误解"和"不成功的误解"。

三、共感人和通感

想象一个世界有洋红星期二、带形状的滋味和绿波起伏的交响乐。每一百个人当中有一人以这种方式来体验世界，起因是一种称为"共感"(意思是"连接的感觉")的症状。他们可能听到色彩，尝到形状，或者有系统的体验到其他混合感觉。在共感人的世界里，单词带有味道，听觉带有颜色，数字线条带立体感，还有觉得文字和数字具有性别和个性。共感是脑中各感觉区交错对谈程度提高造成的结果。设想这就像是脑地图的相邻国家接壤处出现许多漏洞。

人类的感官受体只负责接收外部的刺激信号，而我们的世界则是由长在颅骨穹窿里完全被黑暗包覆的大脑构建。现实并不是大脑被动记录的对象，而是大脑主动构建的产物。对大脑来讲，脉冲信号源出何方，通过哪根线缆传递上来完全无关紧要，只要能够与现实状况发生稳定关联就好。人类科技也已经发展到，可以通过某种装置，使人由味觉或者触觉建构视觉世界。

通感并非共感人的特有病症。钱钟书先生的《通感》一文中谈到:"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锋芒。诸如此类在普通语言里经常出现。

在食品风味体验领域，所有的气味都有可触知的成分，嗅觉能够嗅得到的，也能够触发触觉。喝茶的人们常说"苦回甘，涩生香"，事实是你可以说是涩生香，也可以说是香生涩，香并非由涩化开之后产生，而是香本身就具有触觉成分。

四、时空体验

不同的甜味物质在品鉴过程中，会在前味、中段和余味方面发生不同表现。而糖与"非营养性甜味剂"(可以是蔗糖素、阿巴斯甜、醋黄内酯钾等等)在时间和浓度上的差异，就是让人觉得后者尝起来味道不对劲的原因。

在品茶的过程中，我们很容易感受到甜的时间长度，苦的空间面积，涩的重量，气味的锋芒等等。这对于一个感受力强的人来说，会产生一种宇宙、时空的带入感。人在广袤的时空之内，难免会产生自我的渺小感，生命的孤独感，前路的苍茫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着，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五、生命感受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强刺激性感官体验的问题在于:它会放逐你的身心，从而做了你的主人。也就是说，不是你在欣赏它，而是它在折腾你。捉摸难以琢磨到的细弱感受，才是高层次上的鉴赏训练。

茶这种"淡风味饮料"最大的好处就是，你可以在平静之中细细鉴赏它，并且对应到自己所有的人生况味，而不至于被各种强烈的味觉刺激，带着我们的感官体验四处乱跑。这是一种"于平淡中见悠长"的人生美感，这就是所谓的"韵外之致"。

警惕，不要让你的念头做了你的主人，也要警惕不要被外在的各种感官刺激，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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