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顾景舟、吴湖帆、江寒汀三人合作的一把石瓢在拍卖会上拍出了八位数的天价。然后,大家便知道原来紫砂壶也可以这样值钱。就像吴冠中的作品第一次拍出八位数时,大家才知道原来中国油画竟然可以这样值钱一样。三位合作大师的名讳合在一起,就是一幅苍然幽远的元人山水。如今这样美的名字实是少见,而三位先生合作的石瓢作品,当属神品之列,不过现在一提到此壶,大家首先想到的便是:那把一千多万的壶啊……当然这样的壶自今以后,当无缘再与茶亲近,真是煞风景的事。
好的石瓢端详起来仿佛是剑眉星目,风神俊朗的侠客;不过日常见到的——包括许多所谓名家作品,做得很是粗蠢,简直就是一身紫肉横生,几道青筋暴起的蒋门神。所以现在聪明的名家,大都不做这些流畅古雅的传统器型。
关于石瓢的来历,据说是取自古时舂米之碓,原名“石铫”。苏东坡《试院煎茶》诗中提到:“我今贫病长苦饥,分无玉碗捧蛾眉。且学公家作茗饮,砖炉石铫行相随。”此处之“石铫”,非瀹茶之壶,而是煮水之器。当很漫长的一段时光过去,后人读其诗文思慕其风神,不免心有戚戚,寤寐之间,苦思冥想灵光闪现之时,忽然想起苏东坡这位万古风雅一代宗师的手中的石铫,于是千奇万状信手出,紫砂中的“石铫”就此诞生了。东坡先生手中的石铫,虽是舂米石碓之肖形,却正是大匠之门。陶瓷之美,岂在色相。陆龟蒙讲“九州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认为越窑之色,恰如千峰翠色。越窑之美,实乃自然造化之功,非人力之所能及。又有传闻汝窑之来历,乃徽宋的偶然间的一语“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遂使天青色成为古典文化中最美最神秘之色。借自然之色是瓷色之美,肖造化之形便是紫砂之美。紫砂之传统器形数十种,莫不以肖自然之形为法,一器始成,便是得鱼而忘筌。
然而清代时并无石瓢之名,“石瓢”一名的由来,应是民国之后的事情,据说为顾景舟大师所取,取弱水三千之意。这又是多么美丽的名字。景舟石瓢以子冶瓢为底本,化棱角为圆润,更高一筹。含蓄深沉,外圆内方,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景舟石瓢之外,又有子冶石瓢。子冶石瓢为清代瞿应绍所创制,“子冶“即瞿应绍之字也。子冶石瓢是几何之美的典范:一把子冶石瓢中隐藏着许多三角形。身筒为三角,把为三角,钮为三角,足为三角,流与身筒再成三角。这么多三角要有呼应,要讲章法,要有轻重缓急,还得层次分明,神乎其技哉。棱角又是隐藏在俊朗的风神当中,不能轻易外露。秦燕春说龙井茶,是“箫心敛着剑气,绸缎里面包裹了一把好快刀”。一把好瓢之风神,大概正如龙井茶,是腰上佩着龙泉宝剑、浪迹天涯三长载,书剑飘零独自回的谦谦君子。
关于石瓢,清代中晚期的杨彭年又是一位重要人物。这位制壶大师与陈曼生合作的作品,便是名头极大的“曼生十八式”。杨彭年作品,已与当时社会风行的饮茶习俗深为契合,其所作彭年石瓢,清劲瘦硬,磊落刚正。看景舟瓢,总是令人想到《颜勤礼碑》或者《麻姑仙坛记》里那些丰腴中正的笔画。这样说来,瘦劲挺拔的彭年瓢、子冶瓢,便是中宫紧收,法度森严的柳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