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壶
紫砂之韵
如果“养壶”方式得当,就能养出晶莹剔透、珠圆玉润的艺术效果。
在李青云(化名)的记忆里,已过世的父亲的书桌上曾经有个看似普通但是孩子们却不能去触碰的东西--一把小小的紫砂壶。
“常见他在书房里把玩这只紫砂壶,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细细摩挲,那眼神,仿若细心呵护一个娇弱的情人。”如今在上海经营一家紫砂壶店的李青云对《国际金融报》回忆道。而他与紫砂壶的不解之缘也正是受到父亲的影响。
在爱茶之人的眼里,紫砂壶作为皿中儒者,集古代诗书画印之粹,既有宋词大家闺秀的委婉清丽,也有元曲小家碧玉的兰心蕙质。
“古朴淳厚,不媚不俗。”只有真正触碰紫砂壶文化,你才会发现,研究赏玩紫砂壶,何尝不是一种乐趣。
紫砂之源
自明朝起,紫砂壶渐流行于世,明代有名的金沙寺僧与供春也成为人们记忆中较早开始制壶的人。
那么在明朝以前呢?为文人们所喜欢的紫砂壶的起源又有怎样的传奇?
其实,当代对紫砂壶的起源一直有所争论,有人直接引用明朝周高起的《阳羡茗壶系》,书中记载,金沙寺僧是紫砂壶的创始人。而1976年,宜兴羊 角山紫砂古窑址的发现,证实了宜兴紫砂宋代已有。但经研究分析,羊角山出现的壶身与宋代点茶所用的器具大相径庭,紫砂壶并不适合点茶之用。不过,又有人以 宋人的诗词为证,指出宋代便已有了紫砂壶。
首先,被人提起的是北宋欧阳修的一首诗,名为《和梅公仪常茶》。在古代,“常”与“尝”是通假词,所以这首诗明写的就是品茶,那么品茶的器具又是什么呢?
细读此诗,只见诗中写到,“喜共紫瓯吟且酌,羡君潇洒有余清。”
正如诗中描述的,“瓯”在这里就是喝茶的容器。那么紫瓯,是不是我们认为的紫砂做的容器?
与此同时,与欧阳修同朝为官,并作为其诗友的梅尧臣也有一首与紫砂壶相关的诗《依韵和杜相公谢蔡君谟寄茶》。
题目中的蔡君谟便是北宋著名茶叶鉴别专家蔡襄,曾监制北苑贡茶,创制了小团茶。在这里,他赠茶给梅尧臣,梅便写了这么一首诗来感谢蔡襄的赠茶之举。“小石冷泉留早味,紫泥新品泛春华。”明确说了用紫泥做的容器泡了蔡襄寄的茶。
有人质疑,这诗中提到的紫泥真的就是紫砂泥吗?单从字面上理解,似乎也无法说明紫泥新品便是紫砂。
热爱紫砂壶文化的艺术家们并没有放弃探索,一条新的线索逐渐浮出水面。似乎宋朝的苏东坡和紫砂壶有些渊源,一般的宜兴人都知道蜀山上的东坡书院,蜀山便是苏轼在宜兴谪居讲学时所居住的山,蜀山的名字也是苏东坡起的。
极为巧合的是,蜀山位置就在紫砂壶发源地丁山的境内,居丁山东北方向。
有历史文献指出,丁山人因地制宜,把紫砂做成一些型器以供日常生活所用,平时便用紫砂器来品茶。苏东坡入乡随俗,也用那紫砂器来品茗,茶自然是阳羡雪芽,水是金沙清泉,松风竹炉,提壶相呼,壶当然是苏东坡亲手设计的三足提梁壶,后人都称之为东坡提梁壶。
追溯到这里,线索清晰明了,东坡提梁壶的造型和苏轼诗“松风竹炉,提壶相呼”是历史长河中抹不去的痕迹。
然而,提到紫砂壶,就不能不说到宜兴。
“其实全世界只有一把紫砂壶,它的名字就叫宜兴。”紫砂壶名家周胜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自豪地说。
这并不是夸大其词,日本人奥兰田说过:“自沏茶之法兴,阳羡砂壶始名于天下。”并且“争购竟求,不惜白金、二百金,必获而百己。”
明代李渔也言:“茗注莫妙于砂,壶之者又莫过于阳羡,较茶必用宜壶。”他称颂宜兴紫砂壶是最理想的茶器。宜兴紫砂壶的出名,也正是从明代正德年间开始。
除去厚重的历史渊源,宜兴紫砂壶的工艺和原料也是壶中精品。
记者了解到,宜兴紫砂壶用泥,由于烧制时的温差,则色泽变化多端,素有“五色土”之誉。或周正、或生猛、或笃厚、或纤细……无论粗犷中透着古朴,还是简朴中蕴涵灵巧,无不风姿绰约,走进了文人书斋数百年。
紫砂与文人
一把小小的茶壶包容了诗、书、画、印等文化艺术,也就无怪乎文人雅士对它宠爱有加,并赞它“温润如君子,豪迈如丈夫,风流如词客,飘逸如仙子,廉洁如高士……”
明代著名书画家、诗人徐渭在《某伯子惠虎丘茗谢之》中写道:虎丘春茗妙烘蒸,七碗何愁不上升。青箬旧封题谷雨,紫砂新罐买宜兴。却从梅月横三弄,细搅松风灺一灯。合向吴侬彤管说,好将书上玉壶冰。
明代著名文人文徵明也不甘示弱,在《是夜酌泉试宜兴大本所寄茶》这样写道:醉思雪乳不能眠,活火砂瓶夜自煎。白绢旋开阳羡月,竹符新调惠山泉。地罐残雪贫陶谷,破屋清风病玉川。莫道年来尘满腹,小窗寒梦已醒然。
诗词中不难看出,文人们把茶与紫砂作为生活中最美妙的东西,他们的生活因为拥有这些东西而更有品位。
苏东坡则以实际行动体现自己对紫砂与茶的喜爱,时常“砖炉石铫行相随”,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砖炉、石铫,兴致来了,随时架火烧茶。
明代万历之后,紫砂工艺进入了一个繁荣期,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文人的参与。当时,许多文人的闲适小品里以及流传至今的评话小说中,谈到茶事的,无不提及紫砂茗壶。紫砂壶之所以赢得文人的交口称赞,因为它的使用,既不夺香,又无熟汤气,正合乎茶事的要求。
正由于经士大夫的一再提倡,紫砂壶的技艺创作和文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
时大彬之与娄东诸名士,徐友泉之与宜兴吴氏,蒋伯苓之与陈眉公,都可以说交谊深厚。而陈鸣远的游踵所至,更为文人学士争相延揽,如桐乡汪氏昆 仲,海盐张涉园昆仲,海宁杨忠讷、曹廉让、马思赞等,都曾设馆相待。然这辈名流和壶手一起,或则谈壶论艺,对紫砂创作多所提示;或则以书画诗词,参加了部 分的创作活动。此间创作的作品,都被后人推为“名工名士,允称双绝”的无上妙品。
值得一提的是,乾隆至嘉庆年间,出现了具有很高文化品位的“曼生壶”,这种壶的制作者陈曼生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下海做壶的文人。
作为“西泠八大家”之一,陈曼生诗书画印样样精通,他长期担任溧阳县知县,因为对紫砂壶太过痴迷,找到紫砂艺人杨彭年、杨宝年、杨凤年兄妹三人联合开发紫砂新品。陈曼生负责设计与篆刻,杨家三兄妹负责烧制,双方优势互补,“曼生壶”就此名扬天下。
清乾隆至嘉庆年间,宜兴紫砂名艺人杨彭年,善制茗壶,浑朴雅致,首创捏嘴不用模子和掇暗嘴之工艺,虽随意制成,亦有天然之致。他又善铭刻、工隶 书,追求金石味。杨彭年与当时名人雅士陈鸿寿(曼生)、瞿应绍(子冶)、朱坚(石梅)、邓奎(符生)、郭麟(祥伯、频伽)等合作镌刻书画,技艺成熟,至善 尽美。世称“彭年壶”、“彭年曼生壶”、“彭年石瓢壶”,声名极盛,对后世影响颇大。
在后世看来,文人爱紫砂壶,是因为后者能给他们带来的一种心灵上的寄托,以情融壶,更能引起文人的共鸣。或潇洒豪放,或婉约细致,紫砂壶成为了文人们灵魂的归宿。
壶与匠心
正因为紫砂壶与文人的不解之缘,所以在爱壶者的眼里,它温润高雅,极具灵性。
“我们在拥有一把名贵的紫砂壶的时候,也要看懂它的灵魂。”李青云在爱上紫砂壶之后,彻底体会到父亲当年的情感。
是的,紫砂壶之妙不仅器型之美,时代久远所蕴藉的岁月沧桑,是一个工匠无法营造的人文情怀。
在历史造就了时大彬、陈鸣远、陈曼生、顾景舟、蒋蓉这些大家的同时,也造就了绝无仅有的紫砂文化。
提到那些制壶大师们,我们发现,他们无所谓职称,却将壶做得如此文化;他们无所谓身价,或穷得只剩两把壶。也正是因为它如此民间,才具生命力,最终演化成历史文化的积淀,成为一个时代的独特的文化风景。
业内有一种有意思的说法,人讲面子,壶讲造型。人活一张脸,壶活一股气。
人存正气,壶涵茶香。每把壶肚里都蓄着一口气,有人这样评价一把壶:上品乃是虚静之气,如空谷幽兰、德馨怡人;中品乃是平庸之气,虽八面玲珑,却了无个性;下品乃是混浊之气,断然是苟且敷衍、猥琐不堪。
可见,做人与做壶都要用心在里面,存善心得善果,修善心,结善缘。换算到一把壶身上,泡的是好茶,通体透香,是糟粕,则破了壶的金身,惹得一身腐败气。
每一个做壶的工匠也都知道:做壶做到最后,就是做人,一个没有婉约之心的人,他的壶是没有内容的,一个没有耐心的人,他的壶是不细腻的,一个没有善心的人,他的壶只会糟蹋一匙好茶。
工艺美术大师蒋蓉曾说过,壶是人做的,壶与人又有不少相似之处,用心观察,你会发现同样造型的壶,不同的人做,就会产生不同的韵味,有高雅粗俗之分,有霸道儒雅之分。
“做壶是做艺,做艺如做人,需要全身心投入,要认真做人、认真做艺,不要把造型、做工勉强带得过的壶给人,不要看今天带得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后人会评价这把壶,也会评价做壶人的艺品。”对于做壶,蒋蓉有自己的原则。
在周胜平看来,这就是“匠心”了,做壶的人,就是匠人,要做一把好壶,不只是会这种技术工艺就行,这样只是做出壶的“形”。“做壶时候投入的情感,那一刻产生的灵气,做壶之人的道德、人品都会体现在他的作品上。匠心不佳,自然难做好壶。”周胜平说。
其实往大了说,一把壶往往体现了一个人,壶要心中有日月,人要心中有天地。要创造出一把好壶,就必须胸怀乾坤,德艺双馨,才能具备合格的“匠心”。
养壶即养心
了解紫砂壶之后,才能去做一个好的收藏家。但是收藏紫砂壶,也是门高深的学问。
这里的收藏,可不是摆在架子上,或“藏”在柜子里,一名真正的紫砂壶爱好者会隔段时间就挨个地把自己的心爱之物拿出来观赏把玩。因为紫砂壶重在养,如果不养,即使是名家之作,也还停留在凡胎的阶段,变不成“仙器”。
周胜平告诉记者,这样“养壶”的目的在于使其更能够涵香纳味,并使壶焕发出本身浑朴的光泽。
其实,一把新的紫砂壶从泡第一壶茶的时候就开始与它的主人结缘了,主人要细心地呵护它。如果“养壶”的方式得当,就能养出晶莹剔透、珠圆玉润的最佳艺术效果。
“这就和养玉一样,你每天的摩挲它,每天用好茶去浸泡,紫砂壶就会越发的晶莹剔透。你就会越喜欢它,它也会因为你的照顾变得越美。”周胜平告诉记者。
当然,想养好壶,首先要尽量选择质地上乘的紫砂壶,那些低劣、残缺之壶养得再好,终究也是残缺。不仅如此,“养壶”还有外养与内养之说,只有内 修外养,兼收并蓄,才能养出好壶。外养就是要勤泡茶、勤擦拭。泡茶时,壶的温度较高,壶壁上的细孔会略微扩张,此时要用细纱布擦拭氤氲的水汽,让茶油顺热 吸附于壶壁之中,久而久之,壶壁就逐渐生辉了。内养的关键是一壶不事二茶,因为紫砂壶有特殊的气孔结构,善于吸收茶汤,一把不事二茶的茶壶冲泡出来的茶汤 才能保持原汁原味的茶来,否则,相互混杂,几无个性可言,养出来的壶品性也不见得高雅。
仔细琢磨,你会发现,“养壶”其实也有人生哲学暗含其中。因为,“养壶”心急不得,不可一蹴而就,不然的话就会事倍功半,不得其所。
总之,养壶更像养心,真正爱惜茶壶的人,会定时地将他在不同时期收获的壶儿挨着个儿沏茶--以精心挑选的不同香味的茶叶,配合不同温度的水,去养壶之色泽,养壶之香气。
成大爷是紫砂壶的发烧友,他喜欢来李青云的店里和朋友一起赏玩紫砂壶。
他对记者炫耀他手中的养了8年的宜兴紫砂壶,壶身摸上去温润如玉。“我们养壶,壶不是盛茶用的,茶水也是倒掉不喝。所以,那茶是为了养壶的性情,是去浇灌壶,滋润壶。你看看,过了8年,它才有这样美丽的壶身。”
由此可见,收藏茶壶到了“养壶”的境地,除了要有钱,还得要有闲;除了要有闲,更得要有心。如此长年养壶,养到后来,养的不仅是壶的气质,更是养壶人自己的气度了。
如此说来,“养壶”也是养气质,洗壶便是洗性情。人们何尝不能用养壶的心情去过日子?用岁月做茶,悠然度过岁月的同时也让岁月蕴养自己呢?哪怕到最后,岁月流逝如倒掉的茶,我仍如壶,有着带不走的温润剔透。
重收藏,轻买卖
自古以来,文人雅士对紫砂壶的收藏热情高涨,中国人对紫砂价值的认可和尊崇也是由来已久。
在2002年香港佳士得拍卖会上,一件清乾隆剔红饕餮夔龙纹紫砂壶以147.7万港元(7.7533, 0.0004, 0.01%)成交。在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拍卖会上,吕尧臣的小石冷泉套壶拍卖成交价为60万元人民币(6.2368, 0.0005, 0.01%)。在某春拍中国古董珍玩夜场上,顾景舟的“寒汀石瓢壶”更是以1495万元的天价成交,刷新了其单把紫砂壶的纪录。
一把壶价值何以如此之高?
中国艺术研究院紫砂艺术教授堵江华对媒体表示,对紫砂的追捧要从它所承载的历史说起。在民国到抗日战争时期、紫砂行业极度萧条之际,以顾景舟、 朱可心等“紫砂七老”为代表的一批老紫砂艺人为紫砂的传承起了巨大作用,其作品承载了那个年代的艺人文人群体对紫砂的情感和他们对快乐、自由的期望。
到上世纪90年代初,一些艺术造诣较高的紫砂名家的作品达到数万元至数十万元的市场价位,而壶艺泰斗顾景舟的单件作品已超过百万元的价格。与整个艺术品发展的大环境相比,紫砂艺术品的整体市场发展应该说还处在价值发现的过程中。
“人常说紫砂有魂。我想这主要是因为,紫砂是真正能够融入人们生活的艺术,也是最能让人品味和感受的艺术。”堵江华说。
周胜平告诉记者,随着紫砂泥逐步变得稀有,紫砂壶收藏价值更为珍贵,价格必然不断上升。
记者也从收藏市场上了解到,如今,明清时期的紫砂壶价格一般上万元,明代名家名作可达10万-15万元,清代名作也要5万-10万元。国内最贵的紫砂壶是清朝制壶大家邵大亨的作品“龙头一捆竹”,市价达40万美元。
由于明清紫砂大师供春、时大彬、陈鸣远、陈曼生、杨彭年、杨凤年的作品十分难得,因此给现当代紫砂大师如顾景舟、朱可心、蒋蓉等大师的作品留下 了升值空间。如已于1996年去世的顾景舟,其茶壶在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价格才380元一把,如今它的价位已在数百万元了。此外,蒋蓉等人的作 品价位一般也在300万元左右。
“如今,匠人艺师的壶价水涨船高,需求旺盛,名家作品更是一壶难求。”周胜平指出,在紫砂发展史上,从未有过如此的繁荣兴盛,如今应该算是进入了紫砂壶收藏的高潮。
“而且紫砂壶的收藏价值是随着时间体现的,或许你现在买入的作品,它的工艺各方面不错,而作家籍籍无名,买入价不会很高。但日后,若是这位作家成为了大师,那么,这把壶的价格便会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上涨。这与字画收藏是一样的道理。”周胜平说。
有投资机构表示,就其目前的市场地位和前景分析,现在的紫砂壶价格处于增长期,长期前景非常看好,不断创出的拍卖天价就是最好、最有利的说明。
“不妨选择作品不错,职称还有明显晋升空间,投资潜力不错的实力派工艺师作品收藏投资。”一位投资者告诉记者,与此同时,收藏紫砂壶同样要保持谨慎态度,收藏的目的性要明确,格调要高雅,要懂得辨别壶的质量的好次。
在紫砂壶爱好者的眼里,紫砂壶的收藏则重在“藏”而非“卖”,不能将紫砂壶的价值与它卖多少钱画等号。
在周胜平看来,衡量紫砂壶的价值,首当其冲是它的艺术价值,就是作品本身的造型工艺,以及它的美观度、感染力等。接着便是它的社会价值,包括作者的名气,修养,德行等。最后才是市场价值,即作品在市场经济中的认可度、接受度。
“总之,一件好的紫砂艺术品,应该是技术和艺术精美统一。我们赏玩收藏紫砂壶,也要有自己的品位和灵魂,无需一味地追捧名家。一把好壶是可以让使用者忘记价格,忘记它是否出身名门,而专心去体会‘茶事’的乐趣。”每日“养壶”的李青云一边煮茶,一边对记者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