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堤坝能严格按标准进行建造，洪水来临又有人值守抢护，决堤灾情可能就得以避免

【财新网】(记者 包志明)一个多月前的一张解放军吃“泥水馒头”照片，将原本不为人所知的江苏宜兴市杨巷镇，与今年夏初的一场洪灾一起留在人们记忆里。与湖北、安徽及河北等地相比，今年汛期太湖流域虽没有重大人员伤亡，但洪水导致的财产损失同样严重。

水利部太湖流域管理局资料显示，受连日降雨和上游来水影响，太湖水位不断上涨，7月8日20时，太湖出现今年最高水位4.87米，高于防洪控制水位1.5米，是17年来的最高水位。至7月10日，太湖流域苏南及浙江杭嘉湖等地共计30个县市，187个乡镇，72.83万人受灾，直接经济损失67.6亿元。

整个太湖流域受灾最严重的就是宜兴市。据宜兴市民政部门统计，宜兴市共有23万余亩农田受淹，累计受灾人口接近14万人，转移群众2.2万人，集中安置2617人。也就是说，整个太湖流域的受灾人口中，差不多每五个人中就有一个是宜兴人。

宜兴市位于太湖西部，地势低洼，境内承接着上游溧阳、金坛等地4700平方公里的来水，是著名的“洪水走廊”，历史上曾多次发生洪灾。

此次宜兴市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是西部的杨巷镇、徐舍镇和官林镇。7月4日上午，杨巷镇西溪河决堤，决口长20多米，宜兴市调集武警官兵300多人耗时一天多时间才完全封堵决口。此次决堤导致杨巷镇欧林村全村被淹，该村2000多亩鱼塘和1000多亩农田成为一片汪洋，近2000名村民被紧急安置到附近的杨巷中学。欧林村村支书向财新记者表示，全村的经济损失估计在5000万元左右。

被冲毁的家园

“什么都没了，这几年的心血全都泡汤了。”杨巷镇欧林村村民姜平(化名)在7月9日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正呆坐在自家鱼塘前，而他面前的鱼塘已经和其他农田连城了汪洋一片。

“决堤后，洪水冲毁了我的鱼塘，我本来下个月就准备把养的鱼卖了，价钱好的话可以卖100多万，现在全没了。还有今年投下去的鱼苗也没了，我们明年也没鱼可卖了。”姜平说。

今年40多岁的姜平是杨巷本地人，早年做过工程承包，后来用积蓄下来的钱，加上亲戚们的借款，在欧林村承包了十几亩鱼塘，以养殖青鱼、草鱼、鲫鱼等淡水鱼为主。

“眼见着堤坝上的土一块块掉下来，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突然堤坝就被冲开了一个口子，混着泥土杂物的‘黑水’一下子就涌了过来。” 姜平回忆7月4日决口那天的情景说，“什么都来不及带出来了，只能让父母和妻儿赶紧转移，人命最重要。”

姜平说，如果没发生这次灾难，他打算这两年赚点钱后，送小孩去宜兴城里读书，现在这个小梦想已经不可能了。“现在都不敢想以后会怎么样，小孩读书的钱，我爸妈看病吃药的钱，现在都没有着落，只想能水退了后看看鱼塘里还能剩下些什么。”他说。

欧林村村民表示，村里还有好多蟹塘的养殖户损失也都在20万元左右。“都是毕生的积蓄啊，我们养殖都是借钱买蟹苗鱼苗以及饲料，然后第二年卖钱后还掉借款，剩下才是自己的，今年和明年的收成现在都没有了，可以说都是倾家荡产。”一个蟹塘养殖户向财新记者表示。

杨巷镇党委书记虞仁军向财新记者表示，杨巷镇已经给受灾农田投了保，种田的村民能在灾后获得一定的补偿，但鱼塘养殖户不在这次投保范围内。“养殖业价格波动大，没法投保。” 虞仁军说。

财新记者看到，整个欧林村几千亩土地都已成泽国，房屋就像孤岛般矗立在水中，村中积水最深处达到5米。

“以邻为壑”

姜平的鱼塘紧邻着西溪河的决口处，但决口的河堤段并不归欧林村管辖，而是属于西溪河对岸的邻村西溪村。姜平和很多欧林村村民认为，西溪河的决口与西溪村的不作为有很大关系。

姜平和附近多位村民表示，杨巷这边是7月1日开始下雨，河水猛涨，7月2日就差不多达到了历史最高水位。欧林村发动全村的老少村民都参与到护堤中，但欧林村的村民很快发现，那段属于西溪村的河堤却没有人护堤，只有承包堤旁蟹塘的一对西溪村夫妻在勉力看护着几百米长堤岸。

7月3日，姜平发现西溪村管辖的那段堤坝有出现险情，就打电话报警，警察来查看后就走了。他又打电话给负责防护该段河堤的西溪村村干部，对方告诉他，自己被调往别处抗洪了。还有人跟他说，“村里指望不上了，要想办法自救”。

7月4日一早，西溪村管辖的那段堤坝险情加剧，欧林村不得不调派自己的村民过去帮忙护堤，杨巷镇也派人来查看，但由于没有护堤材料，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堤坝慢慢崩塌。7月4日上午7时多，这段堤坝最终决堤。

“如果不是西溪村对这段堤坝不重视，不派人护堤，不送材料来，这次灾难完全可以避免。”欧林村村支部和村民都认为。

财新记者并未采访到西溪村的村支书周亚娟，但杨巷镇党委书记虞仁军向财新记者表示，西溪村并非是不作为，而是实在顾不过来。“当时西溪村自己辖区内的堤坝也多处发生险情，村支书都在堤坝上几天没有回去了，他们无法派出人手看护对岸的堤坝。”虞仁军说。

被降级的堤坝

除了无人值守外，财新记者在决堤现场还发现，西溪河欧林村一侧的堤坝明显比对岸的堤坝要“矮”上一米多。姜平等一些欧林村村民认为，堤岸工程存在问题。

西溪河是宜兴西部的重要河道，全长25公里，流域面积240平方公里，其承接上游南溪河、北溪河、中干河等河流的来水，将其汇入西氿最终至太湖，同时还承担着两岸圩区的防洪、排涝任务。

2010年以前，西溪河两岸的堤坝属于自然土堤坝，堤顶高程不足，堤身单薄，同时，西溪河河道淤积严重，排水不畅，导致沿岸地区防汛抗灾能力弱。

2012年开始，宜兴市启动西溪河治理工程，分两期工程进行(厔溪河至邮芳河段、邮芳河至杨巷新市段)，其中，厔溪河至邮芳河段投入资金2962万元(中央及省级资金890万元、宜兴市投2073万元)，邮芳河至杨巷新市段投入资金2982万元(中央及省级资金1193万元、宜兴市投1789万元)。

该工程的招标文件显示，西溪河治理工程主要内容是疏浚河道、加固堤防和新建护岸，使工程段的西溪河沿岸达到防洪设计水位6米，实现防洪五十年一遇，排涝二十年一遇的水平。

欧林村和西溪村所在的河段属于西溪河治理工程二期，建设单位为宜兴市水利工程有限公司，该工程于2014年5月开工，当年年底前全部完工。

7月4日上午西溪河决堤时，水位在6.12米左右，西溪河治理工程应能应付此次洪水。那为何还是发生了决堤呢?

姜平向财新记者表示，欧林村和西溪村所在的西溪河两岸堤坝是在2014年年中一起加固的，据当时施工人员介绍，在建完下层水泥坝体基座后要在上面进行“还土”，也就是铺上约三米厚的土层，“欧林村的那侧堤坝在建完下层水泥坝体基座后只还土了一米就宣布完工了，因此比对岸低了一米多”。

工程完工后，姜平和附近鱼塘养殖户曾多次致电宜兴市水利局和杨巷镇政府，希望继续加固堤坝达到对岸的标准，但迟迟没有回音。“年初听说今年可能会有水灾，我们又打电话给了水利局，他们就派了一辆挖掘机过来，把坝底的泥翻到坝顶了事。”姜平说。

财新记者在实地走访时也发现，西溪河南部其他河段的堤岸均是采用混凝土固基，堤顶还建有2.5米款的堤顶防汛道路，十分坚固，而决堤处的西溪河堤坝则是土堤坝，一下雨就十分泥泞，宽度、高程也要“矮”上一截。

对此，建设方宜兴市水利工程有限公司相关人员向财新记者表示，该公司并非该河段最终施工方，欧林村那一段应该是转包给了别的公司。

杨巷镇政府一位负责人向财新记者解释，由于资金盘子就那么大，所以水利部门在规划时，西溪河治理工程二期只在东岸进行施工，西岸则打算在下一步资金到位后再进行施工。这次决口的河堤属于西岸，还没来得及开工。

“水利工程都是一段段进行的，地方财政实力也有限，不可能一下子都做好了。”该官员说。

财新记者在进行实地了解和查阅相关文件后发现，该官员的说法与实际情况并不相符。根据宜兴市水利局2013年12月发布的《无锡宜兴市西溪河(邮芳河-杨巷新市段)治理工程施工招标公告》显示，该工程计划竣工日期为2014年9月30日，允许工程延长3个月。

2015年3月，宜兴市水利局又发布了《无锡宜兴市西溪河(邮芳河-杨巷新市段)绿化工程招标公告》，公告显示，河段绿化工程在2015年5月15日开工，计划在当年7月4日完工。而熟悉水利工程的相关人士告诉财新记者，一般河道绿化工程都是在堤坝工程完成后进行的。

财新记者比对2014年3月至2016年3月的卫星地图后也发现，出现决堤的西溪河堤坝的确在2014年年中至年底期间进行过施工。这与当地村民的说法相印证。

一位参与当地水利工程建设的知情人士向财新记者表示，西溪河在欧林村和西溪村河段堤坝的加固工程的确有“偏向性”，这是因为西溪河东岸的西溪村一侧有杨巷水泥厂(现名宜兴天山水泥有限责任公司，是全国水泥行业前50强)，该厂是杨巷镇的经济支柱，而另一侧的欧林村则没有工业，都是农田和鱼塘。不过该人士并不清楚西溪河两岸堤坝加固的这种“偏向性”的根本原因是否是因为资金缺乏。

姜平等欧林村村民认为，如果堤坝能按标准进行建造，事发时又有人值守抢护的话，决堤灾情可能就不会发生。“我们希望水退去后，政府能给个说法。”多位欧林村村民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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