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
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做了妻子和母亲的她,开始喜欢把玩这珍藏在身边十多年的茶壶,并懂得欣赏起来:壶型古朴苍健,色泽圆润古雅,线韵流畅自然,壶身上那一朵盛开的腊梅,尽情地渲染着生命的烂漫。每一次抚摩着壶,她就感觉到如同抚摩着父亲温暖的双手,仿佛看到父亲在旁深深地注视他,通过壶儿,向她传递着温暖和力量。在氮氢的茶香中,她的回忆总是那样清晰而绵长。
"爹,我们明天要去铜官山春游,我想买一个塑料热水壶,带去喝水。"从小就懂事的她第一次吞吞吐吐,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向父亲说道。她知道做短工的父亲挣钱养家供自己和妹妹读书很辛苦,为了长期卧病在床的奶奶看病早已是家徒四壁。要不是这次春游徒步要走几个小时,要不是她家一只可以带水的杯子也没有,她是不会向父亲开口的。
父亲沉默半晌,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孩子,我们家实在没有钱,昨天奶奶去医院,还是向邻居家借的呢?不如把我这茶壶带去?"她一怔,就是那把父亲在劳累一天后在墙角听着破旧收音机里传出咿咿呀呀的滩簧调儿时捧着的茶壶?她第一次仔细看着父亲手中的茶壶,它浑圆的身子,真象弥勒佛的大肚,平坦的壶盖,宛若樵夫头上的笠帽,冲天的嘴儿…,如伺小拇指儿在向她打招呼呢?茶壶还这样憨态可爱?一种喜爱和亲切在她心头漾起。
第二天晨曦微露,她就起床了,父亲向茶壶灌着热水,为防渗水,用塑料袋扎紧、再打个结扣住壶盖。她带着茶壶,一路上像鸟儿欢蹦乱跳。
"这是什么玩意儿?黑不溜秋的。多难看啊!"中午,她拿出茶壶喝起水的时候,传来同学惊奇的尖叫。
"还用这茶壶喝水,是不是老太太了,你看我的?"一个漂亮的塑料壶在她眼前晃动。
"啊?这茶壶里还有许多茶垢呢?这么脏,还敢喝下去?"四周声音一阵高过一阵,那绚丽的色彩,别致的形状,一个又一个水壶在女孩眼前晃动,她羞得无地自容。"喇"地甩起塑料,冲出人群。"哗",壶水全流光了,身后传来同学们更刺耳的笑声……
回来后,她恨父亲要让自己带这东西喝水,在同学面前出尽了丑,躺在床上唤唤地哭起来。"这茶壶又怎么拉?嫌它难看是不是?可耐用着呢?这壶儿还是我父辈传过来的。你们这些孩子,真不懂事!''父亲透过门缝在外训斥着。她却哭得更厉害了。
"哭,还要哭?要哭到外面哭!"父亲的声音简直像炸雷一样。她一下子冲出房门跑到很远的一片芦苇旁。月光照着湖面泛出幽幽的青光,风呜咽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狗叫让她害怕极了,可强烈的自尊心和屈辱使她忍受着一切。
"孩子,里面有蛇,快出来!"父亲叫喊慌乱而急切,远不是刚才的暴躁。他知道她最怕蛇。当她扑到父亲的怀抱时,委屈、欢喜和泪水交织在了一起。
时间慢慢地冲淡了一切。一天,一个漂亮的塑料热水壶出现在她的面前,"你别怪父亲那天发火,家里实在没钱啊。这个热水壶是你父亲每天完工后,在工地上一根根拣拾钢筋得来的钱买的,他说天越来越热,以后孩子总归用得着。"
她从母亲手里接过了这只美丽的水壶,可是后来无论天多么的热,她都没有舍得用,而是把它给了同样上学的妹妹。
就在她十八岁那年,父亲患上重病。不久,父亲像一朵苍白的蒲公英落在家后的那座山上,抛下了他无比热爱的世界和深深眷恋的家,也抛下了陪伴他一辈子的茶壶。对父亲的思念随着这把茶壶被她珍藏了起来。
今天,当她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拿着茶壶喝茶的时候,她的女儿总会感到很奇怪:"妈妈,你为什么老是喜欢捧着这壶儿,老是喜欢喝茶。茶真的这么好喝吗?”
而她只是淡淡一笑。喝惯了牛奶和咖啡的女儿还小,没有经历过艰难险阻中沉浮,没有在痛苦辛酸中磨砺,是不懂得欣赏这茶壶,是品尝不出喝茶的妙味的。